北京潘家園舊貨市場網上重啟煙火氣
原標題:北京潘家園舊貨市場網上重啟煙火氣
4月25日,潘家園舊貨市場休市。疫情之下,線下的生意停擺,商戶們或耐心等待,或尋求轉型,從線下擺攤,逐漸擴展至視頻直播、網站售貨。市場的商戶和老顧客們,也在等待著重新升起的煙火氣。
5月18日,休市中的潘家園市場。新京報記者 周思雅 攝
脖子和手臂掛滿了各種串珠的商販正高聲吆喝著生意,拿著手電筒的客人蹲在攤前精挑細選,擺在地上的是形態各異的文玩、古玩和書籍等物品。
這是北京潘家園舊貨市場上鬼市交易時的場景。這樣的場景被拍進視頻,在不同的直播平臺上播放。
4月25日,北京市劃定了防疫臨時管控范圍。從地圖上看,一塊四方的臨時管控區內,潘家園舊貨市場位于這個四方形的正中,這個全中國最大的舊貨市場,也按下了暫停鍵。
疫情之下,線下的生意停擺,潘家園舊貨市場的商戶們或耐心等待,或尋求轉型,從線下擺攤,逐漸擴展至視頻直播、網站售貨。
北京潘家園國際民間文化發展有限公司董事長湯彤說,潘家園市場在疫情暴發之初的2020年,就曾采取一系列措施幫扶商戶,如減免房租、幫助商戶從線下轉線上的措施,我們的老商戶好多不會做線上生意,我們也是慢慢摸索,摸索之后再教他們怎么立人設、規避風險等。
湯彤說,針對目前的情況,他們也正在研究制定方案,將根據幾千個商戶的實際情況,為他們提供更具有針對性的幫助措施。對應給他們的補償和補貼,也要量身打造。
5月19日,潘家園舊貨市場休市已近月余,在蟄伏中等待著原屬于它的熱絡夏季。市場的商戶和老顧客們,也在等待著重新升起的煙火氣。
休市
25日早晨,像往常一樣,主播侯丹拿著手機,脖子及手臂上套著五顏六色的文玩串珠,準備去潘家園市場里進行文玩直播——他從潘家園直播基地進貨,并通過網絡直播的形式將文玩產品售賣向四面八方。
走到市場門口,侯丹見人們手里搬著東西、不斷往外走,還有人告訴侯丹:休市了,不能進去了。
3天前,4月22日,陳秀娥的生意就停了。陳秀娥在潘家園古玩市場開了一家店,專售瓷器類古董。那天下午接近四點的時候,她穿過琳瑯滿目的攤子,到市場門口接一位朋友。再次回到市場時,卻看到攤主們紛紛收拾包裹,一個接一個往大門口走。陳秀娥納悶,今天這么早就收攤嗎?詢問才知道,由于潘家園街道附近出現了新冠確診病例,市場臨時休市。快走吧,別被封在這里了。不少攤主對她說。
病例出現在陳秀娥居住的小區,回家就意味著短期內不能再外出。她沒有多想,便決定暫時住進隨行的朋友家。
停市的消息,給所有商戶按下了暫停鍵。在潘家園舊貨市場售賣二手書的張國旗,平日里習慣北京、濮陽兩地跑,接到休市消息時,他正在濮陽老家。他本以為休市是暫時的,仍計劃著在五一假期前趕回北京——長假生意好,攤位的銷量比平時能多上四五倍。眼看著封控時間越來越長,張國旗琢磨著,短時間內回不去北京,不如重啟線上售書的生意。
5月18日,潘家園舊貨市場門前的商鋪處于關門狀態。新京報記者 周思雅 攝
重啟線上生意
事實上,這并非潘家園舊貨市場的商戶首次因疫情生意停擺。2020年初,新冠疫情暴發,潘家園舊貨市場就曾休市了一段時間。而從那時起,一些商家開始未雨綢繆,有的開網店,有的做真播,線上線下兼顧,提前做好了應對困難的準備。
張國旗就是那時在舊書網上注冊了自己的網店,注冊賬號流程也簡單:輸入姓名、身份證號、銀行卡號,一個賣家賬號就注冊成了。
他積攢了不少舊書,試著把書放在網店上售賣。剛開始時,一天只有幾單生意。張國旗慢慢摸索出他的法子:上架一本書前,他先在網上把這本書售賣的價格查一遍,網上的最低價若是一本18元,他就賣17元——總要比最低價還低。他說,自己賣書是在走量,只要能把數量做起來,他不在意幾塊錢的價差。慢慢地,張國旗在網上一個月能做成兩三百單生意。
也是在2020年,文玩店老板李良玉加入了線上賣貨的行列。他主要發布短視頻、做直播售賣文玩。為了避開流量好的文玩店老板,他總在晚上九點后上線。他直播的時長隨心情而定,通常一直播,就是大半個夜晚。一個又一個對潘家園市場好奇的年輕人涌進直播間,他們總是問李良玉,我是個新手,我應該買什么樣的串兒來盤?
李良玉原打算在今年4月把線下的店重開起來,有些粉絲見到我們真人和實體店,會更有信任感。不過,疫情打亂了他的計劃。
在李良玉的賬號里,潘家園逛鬼市的系列視頻已經更新到第五集。夜幕將市場籠罩得漆黑,一塊布放在地面上,上面擺滿了精美的器物,藍色的琺瑯瓷盤、黑白相間的三眼天珠、有著大悶尖的核桃、畫著春江花月夜的葫蘆。鏡頭里,市場的保安扮成古代人物,在綠色燈光的照射下巡視市場。李良玉則在一個攤位前停下,他拿著手電筒,挨個照向地攤上的寶貝,精挑細選。
休市之前的潘家園舊貨市場上,攤戶正在吆喝叫賣。受訪者供圖
規矩
2021年7月,陳秀娥也開始了線上轉型。作為90后的她,因為年輕活潑,迅速吸引來粉絲,開始擁有網購客戶。如今,她已擁有5.9萬粉絲。
五月中旬的一天,陳秀娥的朋友舉辦了一場古董拍賣會。因疫情防控要求,原定在朝陽區的展廳無法開門,她的朋友便將預展挪到東城區的一家酒店。陳秀娥答應了粉絲,要帶他們看拍賣會。
她舉著手機,在長條桌前小心踱步。鏡頭前是排列整齊的古董瓷器,眼前的古董沒有玻璃罩保護,只有幾個工作人員在一旁提醒著請小心。她將鏡頭緩慢推近桌上的瓷器,手機屏幕里總有彈幕跳出,這是哪個朝代的?
貨錢兩訖,舉手無悔,是古玩圈的規矩。眼見為實,陳秀娥說,出入古玩這個行當,要具備相當的眼力,當你判斷手中的物品值得賣家定下的價格,一切都能成交。因此,每個買家都要仔細端詳一番,當場確認無誤后,交易便是一錘定音。
但在線上網購古董,原本肉眼的觀察被攝像頭錄制的視頻代替,陳秀娥允許買家收到貨后有三天的反悔期,就算不是器物的原因,也可以退換。今年過年前,一位顧客從她這里網購了一個瓷器香爐,對方收到后,突因某種原因決定退貨,陳秀娥也同意了。
在侯丹看來,相較于線上直播,線下購買對于顧客而言最直觀的好處是:能更直接地判斷眼前物品的價值,直播間里往往會因為光線、無法觸碰等問題,對東西的判斷造成一定的影響。但侯丹也認為,線上購買,是近年來伴隨著短視頻平臺發展,衍生出來的更為便捷的方式,大家忙起來的時候,都沒有時間去逛園子,若是新手,去了一趟還不一定能找到自己喜歡的。
在直播間里,像侯丹這樣的商戶還會科普文玩知識,幫助新手入行,不懂的人直接去線下購買,很難分辨有沒有染色、烤色、酸性這些工藝和處理手段。
侯丹在直播間里做文玩直播的畫面。網絡視頻截圖
業態轉型的嘗試
潘家園市場關注到了商販們遭遇的困境,2020年,市場為商販們減免了三個月的攤位管理費。2021年初,市場與某電商平臺聯合開辦了直播基地,商戶們可以自行加入,在線上售賣商品,貨品售出前,由基地進行真偽驗證后寄出。
侯丹在2021年秋天成為直播基地的簽約主播。他告訴記者,基地里每位主播有一個石膏板搭的隔間,一間大約七八平方米,一層大概有上百個直播間。只隔著隔板,直播間里的熱鬧卻各不相同,有的粉絲量高的,一晚上直播間里熱鬧非凡,能賣出好幾千單;賣得不好的,便是一片冷清。
侯丹看重的是潘家園這塊牌子。這個牌子本身就會吸引來更多的人流量。而潘家園市場的文玩批發價格也相對低廉,在成本上能省不少錢。侯丹說自己生意好時,一天能賣兩萬多元的貨,生意不好時,也能有八九千元的流水入賬。
侯丹認為,潘家園直播基地的線上平臺對于商戶而言,起到了給產品質量背書的作用。像僅一克就價值成百上千的綠松石,在有的直播間,一串兒才賣100塊錢,容易給文玩市場造成混亂。而潘家園直播基地面向受眾的范圍廣、平臺大,但凡是經此售出的物品,都經過市場的質檢鑒定,不少商戶依托這個直播平臺,搭建起了穩定的銷售渠道。
未來,侯丹打算繼續在直播帶貨上發展。他覺得,自己愛在直播間里和人嘮嗑,而直播賣貨的工作也相對自由,適合他。受物流影響,自己如今的收入和封控前相比少了許多,他計劃著,等疫情結束,先把手中的文玩存貨賣出去,再嘗試著賣些不同花樣的東西吸引更多顧客。
據朝陽國資公眾號內容顯示,潘家園電商直播基地創建于2021年初,以線下珠寶文玩市場+線上直播基地的模式,進行了實體文玩市場業態轉型的嘗試。作為華北地區首個大型綜合珠寶玉石+文玩類直播基地,潘家園電商直播基地運行八個月后,直播間的簽約率就達到了95%,商戶開播率達90%,累計訂單突破400萬單,交易總額超6億元。
潘家園直播基地里用來單獨直播的格子間。受訪者供圖
情結
兩顆文玩核桃在李良玉手里碰撞、摩擦,發出輕微的咯吱聲。李良玉的愛好是盤核桃,走到哪兒,他就盤到哪兒。李良玉說,手里的這兩顆核桃來自二十年前。2002年,一個哥們兒從潘家園市場淘來一對核桃贈予他,自此他愛不釋手,也逐漸對文玩產生了興趣。
2003年,二十出頭的李良玉第一次踏進潘家園市場,看到的是一個眼花繚亂的大市場,西瓜攤子就支在石雕、玉器的旁邊,來往的人穿得花紅柳綠,給我感覺,就像菜市場一樣。
他愛上了那種市井的煙火氣。
2012年,李良玉以一個月6千元的價格,在潘家園市場盤下一家店鋪,開始了文玩生意,專門售賣金剛菩提。他記得當時熱鬧非凡的市場,平時大門口總會停著幾輛大巴車,金發碧眼的外國人在攤前流連。潘家園成了北京的文化符號,俗話說,來北京三件事,登長城、吃烤鴨,還有就是逛潘家園。
在潘家園市場的商戶們身上,多多少少都有著一種情結。
2014年來到北京后,陳秀娥進入了一家文物修復公司。2020年,正值疫情期間,市場將租金打了六折,陳秀娥覺得這是個入市的好時機,便辭職在潘家園古玩城盤下一間18平方米的店鋪,開始從事古董瓷器的售賣工作。她偏愛小巧精致的單色釉瓷器,她覺得,那是一種歷經歲月的美,落滿裂紋和時間的塵土。
2003年,張國旗在家鄉縣城的一個小攤上淘到了一本溥儀著的《我的前半生》。書是綠色的封面,內頁已經破爛不堪,用膠布粘著,張國旗花了二十塊巨資買下了那本書,書上的內容他讀得癡迷。往后,張國旗便迷上了舊書。
張國旗曾在老家開了一家書店。但縣城讀書的人少,書店生意不好,2008年他關掉書店來了北京。也許是曾在地攤上淘到那本讓自己心心念念的書,張國旗很快就被潘家園市場里的地攤氛圍吸引。他租下了一小塊攤位專賣舊書,一晃15年過去,兜兜轉轉,現在他的攤位擺在書市流量最大的地方。
幾年下來,張國旗依靠著潘家園市場的生意,積攢了錢在老家買了一套房子,在北京仍是自己租房子住。他在十里河地鐵站附近租了兩間平房,一間十平方米左右,自己住,還有一間二十平方米,用作放書的倉庫。倉庫里,書成箱成箱地擺開,傍晚收了攤,他就鉆進倉庫里,整晚都待在里頭整理,挑選第二天要擺攤的書。
旁人總說,張國旗發不了財,始終在書圈里打轉:賺來一本書的錢,張國旗很快又拿著去買了兩本書,兩本書而后又變成四本書。錢在手上沒停多久,書倒是一直在變,滾雪球一樣,一本變成四本,四本變成八本……
但張國旗覺得,舊書是可遇不可求的。有時候能遇上一本值得珍藏的,是錢都買不著的。
突如其來的封控也讓張國旗發現了線上賣書的便利:足不出戶,卻能接觸全國各地的買家。二十多天來,即便一些地方封控,快遞發不出,他在網上仍賣了幾千塊錢的書。張國旗計劃著,市場復市后,線上的售賣也要持續下去。
休市之前的潘家園書市上,一個攤販坐在三輪車上閱讀。受訪者供圖
煙火氣
從十五年前在市場里擺上自己的第一個攤位起,張國旗和潘家園市場就已經分不開了。過去,雨天人少,他在雨天也習慣休攤——突如其來的疫情封控對他來說,就像是一場下了很長時間的雨。他盼著,這雨能早點停,自己可以早日回到市場里頭,用遮陽傘繼續支起自己的一小方天地。
休市以來,陳秀娥一直關注著古董拍賣的信息。她決定蟄伏著,像所有為珍寶伺機而動的買賣人們一樣,等待解封后的潘家園市場的熱絡夏季。
同在等待的還有買家與玩家們。
大學生李修賢第一次逛潘家園舊貨市場是2019年8月,他從海淀區坐了一個半小時的地鐵過來。一條長街上,兩邊都是書攤,李修賢認認真真地逛了兩個小時,把所有的書攤都逛了個遍。
他喜歡市場里的熱鬧。攤販和買家之間買與賣的來往,也形成了潘家園舊貨市場的百態。李修賢覺得,在一些室內的二手書店,雖然書更干凈整潔,市場也更為規范,卻見不到潘家園市場里胳膊上滿挎著各式各樣的口袋、逢人就問要包嗎的大媽,也見不到為幾塊錢討價還價的人。本來只是去挑書,卻見證了大家之間交際的故事,時不時能遇上一些驚喜。
休市之前的潘家園書市上,顧客正在攤前挑選圖書。受訪者供圖
從2007年起,市民張潔逛潘家園市場有十幾年了。張潔家距離市場只有六七分鐘的步程,她喜歡舊書,每逢周末,就揣上一個布袋,到潘家園書市上淘一圈。
張潔形容,書市上,書全擺在地上,下墊一米多長的麻布,或是墊個編織袋。書品以舊為主,兩到十元一本,封面簡潔,多是米黃色、淺棕色,泛著一股塵土的霉味。她通常彎著腰,一行一行地掃書名,遇上感興趣的書名,就蹲下身,抽出來翻一翻。有時候攤主看你瞧得認真,還會給你遞一個小馬扎,讓你坐在攤位邊挑。扎在書市里,她常常一逛就是三四個小時。她觀察到,結完賬,有的人以繩子系起一大捆書,拎著走;有的人把書放進買菜的小推車里,推著走;還有的人就將書夾在腰間,揣著就走了。
和逛商場、博物館這些地方相比,張潔獨愛潘家園舊貨市場里頭吵吵鬧鬧的煙火氣。東西又多又便宜又新奇,接地氣——什么都有,也不知道會遇見什么。她在市場里遇到過奇裝異服者——有的穿黃袍、有的背大葫蘆、有的常年裹皮草,還有的人在脖子及手臂上掛滿串珠,被戲稱為四大天王。她喜歡流連于攤販與顧客間的一方社交場所,有時候聽聽他們聊天,那幫大爺拿一小馬扎往那一坐,操著各地的口音,聊社會時事,天南地北,什么都懂。
如今,張潔居住的小區也被劃入了封控區,她已經半個多月沒法出門。她想念潘家園市場,她感到心癢,像是有癮,就是什么都不買,也想去那逛一逛。
北京潘家園國際民間文化發展有限公司董事長湯彤說,潘家園市場和商戶之間是一個生態圈,是相互幫襯、互相合作發展的關系,針對目前的情況,市場方也正在研究制定方案,將根據幾千個商戶的實際情況,為他們提供更具有針對性的幫助措施。
記者了解到,此次疫情封控后,潘家園文化公司為直播基地設立了臨時倉,保障疫情期間直播基地收發貨的正常進行。
(應受訪者要求,陳秀娥、李良玉、張潔為化名)
新京報記者 周思雅 汪暢 實習生 王一凡
編輯 胡杰 校對 吳興發返回搜狐,查看更多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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